撑伞去厕所

**白木碉** · 拓都将军|**白木碉** 发表于 2015-2-24 20:54:40

本帖最后由白木碉于 2015-3-15 19:47 编辑

   住吉的长屋有一种张力，一种能够容纳故事的背景气质，一种展示矛盾的原点性。于是我们看到它，谈论它，想靠近，又时时发觉自己在逃避。

   “但是，我认为所谓的住宅，应该是呈现每个居民梦想的地方，而且真正的富裕并不是单纯的便利、舒适，而是就算在有限的空间中也能创造出丰富。在这样的信念下，我提议把既有房屋的横梁全部拆除，改为嵌入水泥制的厢房。长屋分割成三块区域后，中央区块的部分作为中庭，悠然徜徉于天空之下。以一般的价值观而言，一块狭小的地方就让中庭占了三分之一，除了浪费之外没有其他的词可以形容，而且因为中庭切断了住宅内部动线，导致下雨天时必须撑伞走到厕所，实在相当不便。但是，这个中庭可以带给狭长的长屋超乎想象、具有深度的小宇宙，会为这个住宅注入些许的自然；而自然会带给住宅超越单纯功能性的3感动与生活的真实感。”

   “下雨天时必须撑伞走到厕所”一直为人诟病，安藤为什么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他是怎么想的？对此，安藤的解释是“在满足基本要求的前提下，接受一些可以承受的不方便，以小小的牺牲换取空间品味的提高”。所谓的“空间品味”，安藤在他的自传中讨论过：

   “问题是在这里生活，真正需要的是什么？这是关系到人们对居住真谛的理解的问题。对此，我的答案是：让生活融合在自然中才是住宅的本质。正因为空间有限，所以首要之务是如何最大限度地体会自然严峻与温柔的变化，于是我牺牲了方便这个选项。

   “要在极狭小的基地中与自然共生，这个想法明显缺乏一种平衡。大家一般都会认为，中庭占了一个小房子的三分之一，那是多么浪费空间。但以我从小住在长屋的经验，相信中庭的自然留白，才能为狭长的住家创造出无限的小宇宙。同时，人类的韧性足以体会这座中庭的自然，并承受它的考验，将其作为日常生活中的色彩；至少我相信原本住在这间传统木造长屋的屋主东夫妇，能够理解这栋房子。”

   安藤在这弹丸之地煞费苦心，创造出的是日本人理想住居的丰富性。这丰富性包涵两层含义：宇宙和自然。自然即是引文中所说的，一种将日月星辰、四季流转纳入生活的情怀和韧性；而宇宙则是一种根植于日本传统的文化形态。日本建筑中自然和宇宙的影响，有人这样总结：“比如日本和风建筑的产生是由于日本地狭人稠，其住家空间狭小。而这样的空间尺度，不仅影响了日本人的日常行为，也影响其意识与器具形式，并由此制定出了榻榻米空间。从在室内的坐姿、拖鞋到被褥、折扇、屏风等器物的存放都有着独特的行为——折叠，都被视作缩小导向的折叠意识，同时还蕴藏着日本人“缩小型宇宙”的意念。这一些在建筑内的日常起居不仅传承了传统文化的特性，也提供了日本独特的设计观和美学观。反映出日本人的传统特性不仅顺应自然也尊重人性的自然韵律。”无印良品曾经的“家”系列产品推广概念，就是把折叠和收纳发挥到极致的一个例子。

   也就是在这样的文化背景中，孕育出日本传统住宅的独特形态和庭院风格：连续的房间+外廊+南侧庭院。其中连续房间进深的方向性与经过外廊面向庭院的方向性总成直角。于是便有了榻榻米室内和枯山水庭院的流动交融，构成了典型的日本书院造空间。住宅和庭院变成了一个本质上不可分割的整体，甚至“家”（表示住宅）和“庭”（表示园林）连在一起，共同构成了“家”的概念。而长屋这种联排屋是日本城市高密度化的产物，虽然场地和形式受限，仍然有保持品质的诉求。安藤在住吉的长屋中做到了，并尽可能地保存了文化的精髓。

   类似的例子还有西泽立卫的“周末住宅”和篠原一男的“白的家”。前者在一个均质的方盒子中插入了三个庭院来作为交通和景观的过渡，而后者用客厅中的一根支撑柱来象征外廊。

   就像住吉的长屋一直以来所引发的争论，安藤在这里植入的宇宙和自然不只是建筑属性的组成，也成为一组对外的宣言：

   “建筑要重拾现代社会抛弃的观念，并凸显其问题；
   “问题不在建筑的规模大小，而是对于现实都市的看法，以及如何提出质疑，重要的是建筑背后那股强烈的意志。”

   用建筑作品向社会进行批判是安藤乐此不疲的主题，这来自于他对日本社会现状的不满和反思：“在20世纪60年代的日本经济增长中，形成了一种新的思维模式。从前人们认为是好的传统，如对物的珍惜之心，重视与近邻的关系，重视家庭和睦，与自然共生的心理等优良传统全部丧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埋头发展经济的念头。”而埋头发展经济的结果就是以“去除无法预测、不稳定因素（指自然）的理性主义占了上风，导致建筑不断地走向重装备”。难怪安藤要诘问：这种生活方式（指接纳自然）不也会很快乐吗，这种想法难道只是设计者的任性要求吗？

   当然，抛却建筑师负在建筑身上的重担和外界舆论的摇摆，作为那个地点与那个时代的独特产物，住吉的长屋仍然值得我们注目。至于合适与否，只有住在里面的人才有真正的发言权。

   其实我们都是在城市中生活惯了，逐渐淡忘了生活原始的面貌。面对琼楼玉宇的万家灯火，心中却感觉无家可归。这时我才会发现，自己有多怀念故乡的自然。小时候住在农村老家，厕所都是单独建在室外的，甚至撒尿可以直接撒在院子的沼气池里，那么大的池子，允许我在空中划出各种变化的抛物线。到了晚上院子很黑，出去撒尿时总是心惊胆战的，因为害怕有“鬼”——都是被哥哥们吓得。后来搬到城市，慢慢长大，不知不觉中淡忘了那些迷信的鬼怪传说，也淡忘了自然的本味。

   有一次回老家过暑假，晚上醒了，习惯性地走出屋子站在沼气池边撒尿——不经意间抬起头，看见漫天繁星如蓝宝石般幽静灿烂，无数道光刺过来，在土地上屋檐下漂浮，霎时我就脑抽筋了：从时间的时间里抽离/在感性的感性中沉睡/赤裸裸地暴露与苍穹/遥望见光年外的我……

   撒完尿抖一抖，满足地回屋接着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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