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普利兹克建筑奖公布后,有建筑师在E拓建筑网群里说,这是政治正确,也是靡靡之音。我一开始很惊愕这样的说法,但我逐渐重视并认同这样的说法。有些人觉得中国建筑师的声音不重要,这是一种妄自菲薄的表现。全世界最大最繁荣的建筑实践在哪里?是在中国,而不是其它地方,虽然客观地说,中国并没有出现有世界影响力的建筑大师,但经过多年的与世界的交流与在中国的实践,中国建筑师群体有资格发出自己的声音。
在很多语境中,本土化是一种政治正确,进可攻,退可守。进,可以是全球化,因为“民族的就是世界的,本土的就是全球的”;退,可以是文化保守主义,强调本土价值观、本土艺术和本土风俗。作为社会精英阶层的设计师,大多数都会不同程度对本土化表示尊重、理解、认同。丰富多彩的地域性差异,为设计师提供了广泛深厚的创作灵感。
另一方面,浸淫多年的全球化之后,人们常以全球化为时尚,这是一种先验的政治正确。虽然很多人日益感受到本土价值观、艺术与风俗受到全球化的侵蚀,并逐渐接受或产生了本土化思想,但除了反全球化的激进分子,很少人会把自己的本土化与全球化一刀两断,标榜“本土化”,拉上“全球化”,强调两者的和谐共处,更是一种时髦做法。
事实上,在建筑领域,全球化(或说国际化)与本土化(或说地域性)在过去数十年中,互有攻防,也互相吸收养分。在建筑人的大多数论述中,全球化是压迫者与加害者,造成了全世界的城市千篇一律,而本土化往往被形容为觉醒者与反抗者,保持了地域文化的多样性与本土建筑的脱胎重生。这种认知,无论是理论还是实践,都是站得住脚的,同时也结出了丰硕果实。但富有戏剧性的是,本土化建筑是以全球化为背景的,脱离了国际化这个大环境,地域化建筑则会显得平淡无奇;同时所言的地域性建筑,内核仍然是国际化(现代建筑体系)的一套,本土化气质往往技巧性的手法表现出来。明白了这一点,就不难理解一个大师级建筑师,为什么可以在亚洲某国家设计出本土化的地域性建筑,也可以在欧洲某国家设计出本土化的地域性建筑。从这个角度而言,本土化是可以“设计”的,不一定就是自生传承。
无论喜不喜欢,承不承认,全球化代表着最先进的效率,也最贴近人的生活、生产的;而本土化却容易体现出效率低下的方面,譬如设计出来的建筑大多数是小、矮、平的。归根到底,这样的建筑,与本土历史的建筑传统才是最契合的,建筑师也更能集中精力在材料、表皮、形体、空间上面去驾驭,创造出诗意一般的建筑。这可以满足许多人的本土乡愁与异域体验。也许,这是本土化建筑的最大功能与贡献。
但本土化建筑拯救得了本土价值观、文化与风俗吗?答案有很多种。这里提供一个思路:不是本土化建筑拯救了本土价值观、文化与风俗,恰恰是后者,让前者有了辨识性。在电影里,我们经常会看到各国唐人街的镜头,你会发现一些中国元素的建筑,仔细辨别,发现很丑,很教科书上面的建筑也不一样,发生了难以想象的变异。但你会毫不犹疑地指认这就是中国元素的建筑,是这些建筑拯救了中国文化吗,不,是我们对中国文化的认知,学会辨别了这些建筑。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也可以说,一切建筑都是当代建筑。旧的生活生产土壤不复存在了,想恢复这土壤上面生长的东西是不可能的。一种土壤,就只能生长那种土壤才能生长的东西。
若仔细分本土,每一处都是本土。一个有意思的说法是,如果此处的本土化建筑值得推崇,那彼处的本土化建筑亦值得推崇,虽然建筑的高低水平确有不同,但以世界如此之多的国家与地区看,隔一年寻出一个值得表彰的建筑师还是不难的。作为现代建筑运动的反思运动,本土化建筑理论与实践在全球范围内从来没有停止过,在世界各地区都有优秀的代表人物与作品,对建筑的发展有着不可忽视的贡献。但客观的说,建筑的本土化,不是一个新鲜事物;对建筑的发展,也没有太多的突破性意义。支离破碎的、各自为营的本土化的地域性建筑,除了政治正确的大方向与原则外,除了“惺惺相惜”外,甚少能互相对话与借鉴,这是本土化的内涵所决定的。
在建筑手法上,各类本土化建筑倒是有一个相似点,那就是对“材料、表皮、形体、空间”等经典建筑元素非常偏好,对“纯净、质朴、诗意”等一类建筑意境非常推崇。也许,这真是“纯”建筑,“纯”到人及其行为都成了建筑的背景(有时候是点缀)。对一个建筑师个体而言,这样的追求是不容他人质疑指责的。因为正是这样的实践,不断丰富着建筑的内涵与魅力。但时代发展到了这年头,作为建筑领域的最高奖项,普利兹克建筑奖还停留在这些,犹如在另外一个时空还没出来,失去了该有的格局与野心。不客气地说,再好的东西都变成了“靡靡之音”,似乎变成了高尚小圈子精英人物的不食人间烟火的审美游戏。
本土化可贵吗?可贵!回到经典建筑元素探索,可贵吗?可贵!然而,它不该属于这个时代最需要推崇的东西。建筑实践到了今天,与人口的迁徙、城市的发展、计算机技术的应用,等等,有了更加密切的关系。这些时代条件在孕育着新的建筑模式与建筑内涵。普利兹克建筑奖应站在时代高点,保持该有的格局与野心,在更广阔的建筑议题上,挖掘符合时代特征并引领时代潮流的建筑思想与实践,而不是在已经嚼了多年的建筑议题上继续打转。
有建筑师开玩笑说,这些年来的普利兹克建筑奖获得者的作品没有什么“可抄性”。在这里,“可抄性”理解为可借鉴、可继承、可挖掘。要具备这种“可抄性”,作品不仅要有打动人心的品质,还应有一定的普适性与前瞻性。普适性主要在“人”,这个人是普罗大众,而不是小资、精英、大咖;前瞻性主要在“时代”,这个时代是不断往前走的时代,而不是生长土壤都不存在了的怀旧中的时代。譬如,勒·柯布西耶(当然他的时代还没有普利兹克建筑奖)的思想与作品,就深深体现了普适性与前瞻性。虽然每年一评的普利兹克建筑奖难以达到勒·柯布西耶这样的高度(相信也不会有人奢望达到这样的高度),但不妨保持这样的格局与野心。
在我的了解中,很多人对近几年的普利兹克建筑奖获得者并不熟悉。一开始,我是在反思是中国的建筑学教育出现了问题吗,为什么我们对他们并不熟悉?后来一建筑师揶揄说,和中国大院相比,这种小事务所的工作量可以忽略不计。虽然这话很粗糙,但也有几分道理。不可否认建筑学教育的缺失,导致我们对世界优秀建筑师群体缺乏整体的认知,但在国外建筑设计市场萎缩的情况下,一些小事务所的工作实在无法引起公众的注意。这也从侧面说明,这种低频率的小规模的实践,真的能响应这个时代的特征吗?难道真的是“高手在民间”吗?
记得2012年普利兹克建筑奖揭晓后,国人非常高兴,一位房地产前辈发微博说:城市,你大胆往前走。我现在认为这是明智之言。极端地试想一下,如果大家都在乡间僻野或者旧城破区搞传统、搞诗意、搞情怀、搞政治正确、搞靡靡之音,那将是一幅多么可怕的景象,至少在中国是如此。当然,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但作为一个最高奖项,潜移默化的能力还是不可忽视的。
在这个意义上,即使出于平衡,普利兹克建筑奖也应正视这一二十年间建筑领域出现的新思想新作品,更应正视建筑领域除了个人英雄主义式的小微建筑实验,还有更多的大规模的协作建筑实践,恰恰是这些实践,诠释着建筑本来最真实(当然有人会说是最庸俗)的意义。
以上是我对普利兹克建筑奖的一些迷惑的思考,思考肯定存在认识偏差,但在自媒体发达的时代,吐槽的成本实在太低了,所以憋了几天,终于憋不住了,发表出来,供大家参考,欢迎批评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