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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建乡土的纪念性——三座初心图书馆
To Rebuild the Memorial of the Countryside: Three Chuxin Libraries

钱晨/QIAN Chen


现在回想起来，从2014到2016年，我们每年都为乡村的孩子建造了一个殿堂。


2014湖南长沙望城学校






2014年夏天，华夏银行面向中小企业主的公益项目——“华夏之星”希望为湖南的乡村学校捐建一所图书馆，委托大闲建筑工作室进行设计。最初的想法是把学校现有的一处房子整修一下，但是有几项限制条件：固定的预算，因为图书馆建设资金主要由参与公益项目的企业家捐助；希望主要建造工作由企业家们亲自动手完成，并且要在7天内完成建造任务。


赴选定的望城维新学校考察，可资利用的几处校舍都狭小阴暗，远不能收纳几万册藏书。在校园四下漫游，发现眼前风景格外秀丽：校园的四周是稻田，稻田的四周是青山，学校就坐落在稻田中央的一处台地上，俯瞰田园，遥望青山。这是一种具有纪念性尺度的景观。


相对于城市，乡村学校有时在自然景观条件上真是得天独厚，但在乡间的孩子看来，这秀丽的风景却是日常熟悉之物。在乡村，丰富的课余图书则成了一种奢侈，而乡村的孩子更需要通过阅读来看到更多的风景。


由此，大家确立了一个想法，在预算范围内，新建一个图书馆。重新唤起阅读的仪式感，重新建立孩子们感受自然的方式。图书馆就定名为“初心图书馆”。


最后选定的场地位于学校农作实习基地一隅，场地北侧仍种菜养禽，生机盎然；南侧临一道驳坎，面朝田野和远山；通过场地右侧的一条道路，与校园其他区域相邻。






基于预算和快速建造的限制，建筑的体量被设定为一个简单的方盒子，希望通过空间型制的诠释，进行空间意义的表达。在中国建筑传统中，最基本的空间原型是一个横向展开的方盒子。我们将这样一个东西向的方盒子置于场地之上，场地入口位于东侧，因此建筑的入口被安排在侧面，这就引发了入口曲折的空间序列。建筑东侧布置藏书库房和开敞的外廊，库房朝向外侧的界面是落地玻璃。走近图书馆，跃入眼帘的是满屋的书籍，拾台阶而上，入外廊，辗转几次，视线在书籍和景色中流转，便进入了阅览室。阅览室是一个大空间，可兼做小礼堂使用，两侧是通透的门扇，可以全部打开。这样，图书馆就伫立在山水和田园之间了。基地的西侧有几颗老树，枝繁叶茂，所以在建筑的西侧设置一个“U”形的半开放空间。树叶掩入，随风微动，读书之余，孩子们可以在这里游戏眺望，这是一个面向大树和远山的小舞台。


作为对建造限制条件的回应，我们选择轻型装配式木结构体系（局部屋架为钢木复合）。图书馆的基座在现场提前完成，上部建筑的构件在工厂预制，结合运输条件，将可以完成的组件尽量以单元的方式完成，然后在现场组装。因为场地条件的制约，不能动用大型的吊装设备，所以组件单元的尺度、重量也一并考虑在设计过程中。





在第一个图书馆的设计中，考虑到严格的时间限制和施工的精度控制，因此结构形式不被特别表达，在结构框架搭建完成后，通过木条板对其表面进行封闭。木材作为一种均质的空间界面材料与透质的玻璃一起进行空间的演绎。


2015河北张家口怀安县头百户中心学校


怀安，位于河北省西北部，晋冀蒙三省区交界处，古属幽燕之地，地貌以浅山丘陵为主。从北京驱车前往怀安，地景变化显著，出峰峦叠嶂的八达岭，便是天高云阔的地景。一路苍茫，心情亦随之跌宕起伏。






头百户中心学校坐落在一片田野中间，被一条马路分为南北两个部分。北区建筑年代不一，风貌杂陈。南区建筑是北方常见的砖砌平房教室，风貌质朴统一，成行列布置。教室与南侧围墙之间是操场，黄土铺地，下了课的孩子在这里嬉笑追逐，围墙外，远山依稀。


这样沿绵的地景，产生了与之相适应的建筑。现有的校舍都是以一种简洁但是超乎寻常的长向体量，在水平向度上延展开来，长撇大捺，气势撼人。我们的图书馆接续笔意，以同样简洁的长向体量，与现有校舍并置相对。在位置上，图书馆靠近校园的南侧边界，作为对中间操场的围合。






考虑到当地冬天寒冷的气候条件，图书馆与外部接触的墙面采用内置保温材料的木质墙面单元和中空双层玻璃门窗。现场考察时我们观察到，在空旷的北方校园，建筑的边界是一种重要的空间场所。孩子们课后的活动区域除了操场，最喜欢沿着校舍的墙边进行各种游戏。所以，我们将图书馆的部分外墙设计成具有一定厚度，介乎内外的空间界面。在连续的边界中，出现些许空间褶皱，成为容纳各种事件可能的的校园公共空间。

这种向内的折叠，同时也构成了对内部空间的划分。头白户学校的大部分学生和将近1/3的老师住校，住宿条件比较艰苦。一个年轻的老师同我们讲，老师们也希望晚上有个地方可以看书。所以我们设计了专供老师使用的阅览区域，通过向内凹进的半室外空间与学生阅读的区域分开。在简洁的体量之下，那些向内折叠的侧廊和内院，将内部空间划分为连续又相对独立的闭架书库、学生阅览区、教师阅览区，在空间的延伸方向上形成丰富的层次和蜿蜒的动线，这是源自中国古典园林空间的流动和断续。空间的连续和多义满足了多种使用的可能，阅览室同时还可被当作书法等艺术类教室使用，各种边界空间也可用来写生或下棋，实现了我们希望图书馆拓展成为校园文化中心的愿望。






在辽阔的北方，建筑以一种简单的姿态舒展于大地之上，而在朴实之下，亦希望潜藏些许灵动。所谓文可载道，希望建筑亦可载道。


2016河北保定涞水县义安镇中学


义安中学的校舍群落，由一条中轴线控制，对称布置。图书馆场地位于男生宿舍前，是主体建筑群


旁的一处别院，辗转绕进。场地约为1：2的长方形，南北长，东西短，四周被其它建筑和围墙所限定，视线封闭。好在四周遍植柳树，据说叫“黄金柳”，相较南方柳树的袅袅婷婷，这些北方的黄金柳更显清雅。






2014年长沙望城初心馆落成当日，小雨淅淅沥沥，大家站在檐下望远山。有人笑问，若下次再盖图书馆，无此景致，如何是好？不求诸于外界的景色，我们可以转向内心，如同阅读照亮心灵，开启视野。这样的力量，建筑也是有的。


我们将场地南侧一半留作庭院，在北侧一半盖房。以砖砌作一台基，界定出一个庄严的范围，上置正方形的木构图书馆。建筑中央含一方形庭院，建筑自身围合出了一小处自然。它是内向的，但相对于室内空间而言，再小再内向的自然，亦是一个开放的世界。合院，也是中国建筑传统中的一种空间原型，因其基本，更易识别，所以更具质朴的力量。






从南侧庭院看，图书馆的南立面依然以古典的面貌出现。但在这个立面背后，我们希望构造出更具现代性的空间。在传统的合院原型中，空间沿两条中轴线对称。环绕庭院，空间形成一种均质的线性连续。我们在南侧和东北侧切出两处敞廊作为主次入口，消解两个轴向上的对称性。同时利用家具陈设的轴向性变换来改变内部空间均质连续的特质，使之成为多向空间的连续叠加。同样围绕庭院在建筑中游走，获得的感受却是不同方向和密度的空间在眼前逐渐展开。


坐在建筑中平视中庭，中庭铺以白色石粒，如繁花似锦。因其抽象，故能在视线尽头展开无尽想象。掩卷步入庭院，柳枝在庭院上方的天空摇弋，这是一处在垂直向度上开放的自然。








经由前两座图书馆的建造，在现场工艺和进度控制上积累了一些经验，所以第三座图书馆尝试对结构体系进行了开放性的表现。屋架由交叉叠合的木梁构成楼盖，结构形式呈现一种双向同性的均质，以求与空间的非均质流动形成对比。


关于建造的思考


装配式的建造方式，是作为对项目限制条件的应对提出的。7天完成，是一个挑战，而7天的建造过程在整个项目中的意义最初并未被大家充分地意识到。


建造是人类最原始最基本的一种活动。中世纪的欧洲，人们花上百年时间建造一个大教堂，建造行为构成具有重要象征性的活动。在中国乡间，建造是人们可以亲力亲为的一件工作，普通人的心智劳力灌注其中，由此也生发了一系列仪式，仪式带给人们精神上的力量。在现代建筑的语境下，建造的意义更多指向材料及其建造方式最终在建筑形式上的表达。现代建筑在建筑师、建造商、建筑工人之间预设了一种劳动分工，建筑的意义只在建筑师和建筑最终的体验者之间传递。


而在7天时间内亲手搭建一座建筑，这种超出日常尺度和速度的创造，使得建造过程的意义重新被我们体验到。给参与其中的建设者，以及每天在施工现场边观看的师生，都带来超乎寻常的心灵体验，图书馆成为一种共同经验的产物。身为建筑师，在这样的建造过程中，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幸福，似乎回到了那个建筑师与建造者分离之前的时代。细细回味，这种回归往往孕育着某些新的可能性。


初心图书馆的建设实际上也是乡土建设的一种。我们选择木结构的一个重要原因，是作为自然材料的木材，在与乡土风貌结合时，能体现出良好的适应性和意义上的契合。但与乡土建设中通常强调地方传统工艺不同，图书馆的构件采用了现代的加工方式，保证了构件加工的高效与精确，使建筑具有良好的完成度和物理性能。而装配式的建设过程，使得非专业的操作人员在经过简单培训后，就可以胜任组装工作，体现了极大的开放性。


对自然材料现代化的加工和现场自发性建造的结合，这种方式是否可以发展为乡土建设中一种具有普遍性的方法。工业化有助于提拓展材料与建造更多的可能，而相对开放的建造过程可以应对乡村的各种复杂条件，自然而然地产生乡土建筑的丰富性和地域特色。这也是乡土建造开放性的延续和现代性的发展。


阅读应该是一种具有仪式感的活动，我们希望通过建筑所传递的仪式感，让孩子们能重新建立起观看自然和传统的方式，感受到乡土所具有的纪念性。也希望这几个小小的图书馆，连接起城市和乡村，将现代性置入乡土之中。□


项目信息
（1）湖南长沙望城区维新学校初心图书馆，建筑面积：327m2，建造时间：2014年11月1-7日，设计团队：钱晨，林畅雄，姚冬晖
（2）河北张家口怀安县头百户中心学校初心图书馆，建筑面积：330m2，建造时间：2015年9月12-18日，设计团队：钱晨，林畅雄
（3）河北保定涞水县义安镇中学初心图书馆，建筑面积：233m2，建造时间：2016年10月22-28日，设计团队：钱晨，过海光，林畅雄
承建商：浙江港龙木结构科技有限公司
摄影：章勇/章鱼摄影工作室


作者单位：中国美术学院建筑艺术学院


全文刊载于《世界建筑》201808期P112-115。转载请注明出处。